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檔口,冰冷的水央裡竄出一個瘦瘦的妙人影兒,露著肩,散著頭髮,頭微微側著,正好能看見半張臉。
段家民嘿喲一聲,心想不是剛剛丟鞋的春燕樓嗎?他盯看那一截玉白一樣的肩頭,往水裡走,說:“儂怎的到水裡去了?”
段家民從後抱住春燕樓,誰知水中的春燕樓反手將他按進水裡。段家民喝了酒,反抗的意識微弱,也無有力氣反抗,被人按著頭,眼鼻嘴吃了好一會兒的水。
水裡剝地發出“咕咚”聲,惹得橋上的女子爬起身來支頜觀看,看水裡的人無聲掙扎到不再掙扎,斷了氣兒,毫不掩飾喜悅之情,撲哧笑出聲,說:“大酒鬼,肥到肉都凸曬出離,浸死你。”
等段家民徹底斷氣,方才水中的那個妙人影,撿起浮在水上的鞋,朝橋上的女子挑起大拇指。女子默會其意,理理衣襟頭髮,明明沒雨沒雪偏撐開傘打到頭頂上。大冬日的,她並不知道冷,光著一隻腳雀躍離去,嘴裡小聲念:“春桃細柳皆是春,粉乖綠鬧謝東風。”
唸到將至臺階時,別有興致,踮起腳尖在原地優雅轉了一個圈兒,一褶一褶的裙襬和荷葉似的撐開,露出腳踝上的蝴蝶,說:“我唔系春燕樓,我叫甄慈也系甄鈺。”
在暗處避風的顧微庭看了一折戲,以為是一場風流戲,不想是一出殺人戲,看著橋上女子離去又看著橋下的身影離去他才現出身影,走到橋上低眼一看,一具屍體背朝天沉在睡裡。
一陣冷風向面上刮來,他眯起了眼,不想迎風把火,忙摘下眼鏡放進口袋中,匆匆離開鄭家木橋回到公共租界裡去。
顧微庭在路邊招呼黃包車,他從數十輛黃包車中一眼覷定了停在樹影下的車伕。
車伕趺鼻闊面,足有七尺長的身材,磨得起了毛邊的褲灰短棉袍不緊不松的著在身上,千補百衲的抿襠褲沒能遮住壯碩的腿,踝骨露著一截如老福橘的皴皮,是被寒風侵蝕的痕跡,足下的登布鞋也是豁了好幾個口,土黃的腳趾都能看個碧波清爽。
顧微庭覺得他是個老實人,因為他笑起來陰騭紋宛然可見,說起話來腔兒亮。
和他祖父顧汝生一樣,面有陰騭紋,腔兒亮如洪鐘,說一句話十里且可聽到。
祖父常說:“手腳黏贅者,定是鳶肩局背。因為小偷小摸之人總是曲脊聳肩偷竊,久而久之,腰板子挺不起來,肩也打不開了。”
陳汝生是京城人,曾任廣東道臺,性剛易怒,一生有叄個兒子與一個女兒,兒子吃棍棒長大,女兒捧在手心尖兒寵。女兒嫁到滬上,他也隨來,女兒死後,他就帶著女兒的孩子去了京城。
這個孩子便是顧微庭。
因不知路,顧微庭只對車伕說了叄個字:“顧公館。”
“顧”是滬上著姓之族,無人不知,車伕聽此話,揚起一個笑臉,不說蘇白了,用普通腔話來問:“這顧公館如今有兩處地,一處在南京路就在公共租界裡頭,一處在法租界的霞飛路里頭,你要去哪一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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