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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膳過後,隆慶果然御筆親題,將那六句話工工整整題了,又用一方和田玉的私印蓋章,沈默和高拱定睛一看,竟然是‘舜齋主人’四個篆體,感覺都有些怪異。他們知道,嘉靖曾題名自己的御書房為‘堯齋’,現在他兒子自號‘舜齋主人’,顯然是有和乃父比肩之意。只是尚未有一點成績,就自稱堯舜,這樣會不會讓人笑話?
但皇帝渾然不覺,用印之後左右端詳著自己的墨寶,感覺寫得還算工整,便長舒口氣,笑道:“咱們去那邊喝茶,朕還有件事情,要和二位師傅商量。”
兩人躬身讓開,跟在隆慶的後面,來到方才用膳的地方,這裡的杯盤已經撤下,換上了香茗和茶點。
喝了會兒茶,隆慶見二人都等著自己說話,便索性直說道:“朕想盡快立儲,二位師傅意下如何?”
原來如此,沈默終於明白皇帝找他們來的目地。雖然隆慶登極未足一月,且春秋正盛,但他能有這樣的想法,沈默並不意外。因為自隆慶成為皇帝,甚至還未登極時,便對其父種種倒行逆施,顯出強烈逆反的意向。不僅在議定生母杜康妃的諡號時,將一切最美好的辭藻堆砌起來,諡為‘孝恪淵純慈懿恭順贊天開聖皇太后’,與世宗並列同尊。還在神霄殿專門舉行了隆重的追祭儀式,甚至將其遺骨與世宗合葬永陵。
嗚呼,世宗生前剛愎,對杜氏那是看都不看的,如今龍髯難攀,對自己的龍骸沒了自主權,只能任由他兒子擺佈了。但想必在永陵中,看到這女人母因子貴,竟死皮賴臉的跟過來,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的。
而隆慶平生有兩大痛,一是生母備遭父皇極端的冷淡貶損;二是自己把父皇熬死,都沒有當上‘太子’,雖然結果是一樣的,但那種名不正言不順,窩窩囊囊的滋味,實在是不堪回首。所以在隆重悼念母后的同時,早早給兒子確定名分,也不算太令人意外。
這樣的事,向來應由臣子主動請旨,而以高沈二人的身份,和與皇帝的關係,顯然是最適宜不過的。所以隆慶找他們來,自然是希望兩人能帶這個頭。只是這樣一來,辦這樣事的人,在百官那裡難免會有獻媚之嫌,當然在皇上心目中,無疑就成了心腹之臣。兩相權衡,孰輕孰重,各人自有判斷。
領受了皇命,兩人見隆慶神色倦怠,便知趣的起身告退。
出去大內,兩人漫步在長安街上,見四下無人,高拱突然感嘆道:“江南,我輩在裕邸,本以為對當今知之甚深,現在才明白,原來滿不是那麼回事兒。”他主動搭話,意思是‘我把知心話都說出來了’,可把你當知己了。
‘淨說大實話……’沈默心中苦笑,淡淡道:“世易時移,人隨勢變,何況儲君和真君之間,不啻天壤之別”說著輕嘆口氣道:“再說被壓抑的久了,總要有些反彈,雖然會有些閒言碎語,但畢竟也算人心所向,利大於弊吧。”
“唉,”高拱知道事不可為,也嘆口氣道:“我擔心的不是一塊牌匾、也不是皇上何時立儲,而是照此情形看,徐閣老又一次揣對了上意,恐怕我今天在朝堂上所說的,全都會白費。”
話題牽扯到徐階,沈默不便多說,只是低聲道:“閣老,否定嘉靖朝的政治,乃是大勢所趨,順勢而為者可得無窮助力,逆勢而為者,唉……”
被他說得有些黯然,高拱自嘲的笑笑道:“本以為多年媳婦熬成婆,終於能不再看人臉色,大展拳腳了呢,誰知還是外甥打燈籠、照舊。”說著朝沈默一拱手道:“回去寫請立的奏本了”便大步走出長安門,上了轎子,延長而去。
望著那消失在夕陽中的官轎,沈默搖搖頭,又嘆口氣,也上轎離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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