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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ldo;這輩子徵戰八方，腳下踏過水土無數，但是最記掛的始終都是家鄉。不瞞殿下說，幾十年的夢境裡，回到自己的家，始終都不是敦煌的將軍府，而是十五歲那年就離開了的蒼浪。就算邊關動盪，老夫戎馬一生，又有何懼？能在家鄉以風燭殘年之身護國，倒是忠孝兩全！&rdo;

&ldo;大將軍真英雄！一別六十多年，大將軍可還記得蒼浪風貌？&rdo;

&ldo;怎麼不記得。春日裡到處都是翻耕泥土的芳香，夏日裡稻花漫地盛放，踏在剛剛灌溉的田壠上，軟泥從腳趾縫裡汩汩地湧出來……田邊架著&l;翻車&r;，阿爺教我去踩，踩一天只能澆兩畝田，可是孩童心性，踩得煞是開心，一邊踩一邊放聲唱著歌謠……&rdo;

李重耳聽得饒有興致：&ldo;那東西是怎樣個踩法？能踩出水來？&rdo;

&ldo;是腳踩踏板，轉動木輪，把下層田裡的水翻到上層。&rdo;提到少年時的風物，賀朝宗頓時神采奕奕，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一般，以手指蘸酒，興沖沖地在案上勾畫起來：

&ldo;這裡和這裡，拴有竹筒盛水。似乎是從中原學來的東西，在敦煌都沒有見過呢。那時候阿孃也在，阿翁阿婆都還健在，從軍離開蒼浪時候，他們拄著柺杖，一直送我到村外，阿婆顫巍巍地，折了一枝柳塞到我手裡，叮囑我早日回去，我攥著那柳枝，走出很遠很遠，再回頭還看見他們站在那裡，背後是高大的翻車，和一望無際的稻田……&rdo;

賀朝宗住了口，眼望長亭外的柳蔭，神情中全是溫柔，過了良久，才呵呵笑道：&ldo;老夫一提起家鄉，就收不住話頭，兒孫們都不大願意聽我嘮叨。如今又說得忘情，教殿下見笑了。&rdo;

李重耳啪啪拍手：&ldo;沒有沒有，好聽，有趣！來日本王造訪蒼浪，大將軍帶我去踩踩那個翻車。&rdo;

&ldo;呵呵呵，殿下在田間踩翻車，可是天下奇景！&rdo;賀朝宗大笑起來，遙望遠方，禁不住又黯然長嘆：

&ldo;只可惜，如此水草豐美之地，早成柔然覬覦的目標，這些年來，兵馬時常犯境，蒼浪民不聊生，鄉間十室九空，已經不復當年景象了。好在前年七狼關之戰，大敗柔然，兩國議和，得以暫時安寧。但要維持長久和平，還是要靠國力強盛，殿下啊，你年輕有為，任重道遠，萬不能只以與柔然公主聯姻為滿足。&rdo;

&ldo;我沒有，沒有。&rdo;李重耳用力搖頭：&ldo;我滿什麼足啊，一點也不滿足。&rdo;

提起柔然婚事，忍不住又想起千里之外的蓮生。七寶已經多日不曾來信，想必是被大水阻隔，連驛站也不能通達。遠隔千山萬水，全如閉目塞聽，腦海中一想到那洪水泛濫的景象，焦慮難以自抑，人生從未為什麼事這樣操心又這樣無助過，不僅是擔心蓮生，連七寶都讓他擔心起來……

長亭之外，官道平坦開闊，向前望去杳無盡頭，彷彿直通天邊。李重耳扶了賀朝宗重回車乘，將一枝在亭邊折來的嫩柳，塞到賀朝宗手裡。

&ldo;楊柳依依，惜別懷遠。&rdo;李重耳深深施禮：&ldo;大將軍珍重萬千。&rdo;

賀朝宗手撫柳枝，在車上凝視著這個少年，眼中光芒閃動。&ldo;殿下，老夫在朝中領了無數封贈，都不如你這一枝柳。老夫別無所寄，送你一句話罷。&rdo;

&ldo;請大將軍賜教。&rdo;

&ldo;心欲小而志欲大，智欲圓而行欲方，能欲多而事欲鮮。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