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訊息傳去樞密院時,葉敘川正翻找前朝卷宗,挨個做好記號,試圖從中翻出些蛛絲馬跡。
侍衛狂奔入內,跪地顫聲道:「大人!府裡來報,夫人危重,怕是不好了!」
他右手一抖,一滴濃墨落下,轉眼洇開一片痕跡。
呆了一瞬,他一手揮開堆積成山的卷宗,喝一聲:「快備馬!」
說罷跌跌撞撞往外奔去,平日穩重自持蕩然無存,甚至被門檻狠狠絆了一跤,險些跌倒。
他幾乎握不住韁繩,憑著本能踏上腳蹬,憑著本能策馬揚鞭,最後憑著本能沖向她身邊。
府中一片死寂,他從未如此害怕過這種寂靜,寧可煙年鬧,鬧得天崩地裂,把葉府屋頂統統掀一遍,也強過她毫無生氣地躺著,無情棄他而去。
依舊是他的拔步床,他的鵝絨軟枕,他繡了交頸鴛鴦的織金錦被,不同的只有榻上的女人罷了。
她身子一天壞似一天。
而他不管怎樣努力,都無法挽回她流逝的生命力,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衰敗下去。
他恨這種無力感。
就如同年少時經歷的那場戰爭:明知沒有勝算,可皇命難違,家國難全,只得咬牙支撐,看著一個又一個族人死於皇帝的野心與猜忌,最後……闔族戰死,只剩下他與遠嫁的姐姐。
悲愴逐漸侵入了他四肢百骸,他心底或許已經知道會有這一日,可依舊無法坦然接受。
正此時,煙年睜開迷濛的雙眼,目光失焦,虛虛落於他身上。
「你來了?」她問道。
他點了點頭,溫聲問道:「年年,你今日感覺如何?」
身子先是沉,而後又極輕,應當是快到盡頭了。
時間有限,煙年長話短說:「我死後,記得把我送回北周去,細作營為我姐姐建了墳,你就把我埋在她身邊便可,棺槨樣式你看著辦,別太花哨了,容易被盜。」
葉敘川嘴角木然地揚著,他在笑,努力地在笑,可遮住了這上揚的嘴角之後,他眼中盈滿蒼涼無措,恍若千萬隻螞蟻啃噬著心臟,牽引出細細的鈍痛。
「好。」他挪動嘴唇,送出一截氣音。
「放走蒺藜和翠梨,還有你抓來的其他細作們,莫要因為我濫殺無辜。」她繼續道:「這些日子你身上血氣太重,今後收斂著點,別積下太多殺業,來生如我這般苦命。」
「年年擔憂我遭報應嗎?」他問道。
煙年停頓一刻:「……你都在自作多情些什麼,我怕你積攢的業報全算在我頭上,累得我死後也不得安生。」
葉敘川心下悲哀。
她就是如此坦蕩直接,連說點軟話哄他都不願意。
宮裡請來的御醫取來參片,讓煙年壓在舌下,對著葉敘川輕輕搖頭,低聲道:「大人有什麼話,快與夫人說罷。」
此刻不說,此生都不會再有開口的機會。
葉敘川泥塑木雕似的站了一會兒,半晌才撐著床沿,慢慢地坐下來。
食指撩開她長發,露出一張精緻美艷,卻透著死氣的臉龐。
他有千言萬語想說,想說他錯了,他不該偏執地報復她,她毒殺他又怎樣?她不愛他又怎樣?他後悔了,後悔至極,後悔把她強留身邊,後悔將細作營付之一炬,讓她無家可歸,萬念俱灰……都是他的錯。
她不會武藝,卻擅拿捏人心,用瞭如此殘忍的手段,用一個月時間,一刀刀地凌遲他的心,讓他像個絕望的瘋犬一樣四處嗅聞,一次次重燃希冀,一次次失望而歸。
直至……陰陽相隔。
可他不怪她,若要論起來,還是他傷她多一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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